神精侠侣 二十四回

如果忘了前文,上一更在这里


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

待到夕阳西沉,瞳才终于收起针匣,吁了口长气,道:“好了。这次用了十一根金针,‘夺舍’受创颇重,三日内恐怕不会苏醒。”说话间脸上神色颇为疲惫。

在他施针的三个时辰里,沈夜始终坐在石榻一侧,一动不动地握着谢衣的手。此时才像是惊醒过来,对他点点头,低声道:“辛苦你了。”顿了一顿,又道:“那些金针……日后确定可以取出?”

瞳道:“难道你想要取出?”沈夜摇了摇头,并未回答,却道:“这边没事了,你这就回龙兵屿去罢。把他们三个也一起带回去……要活着的。”瞳道:“是。待我为十二施行换眼之术后便动身。”沈夜微一皱眉,道:“换眼?谁的眼?”

瞳道:“据说是附近山上一个有名的大盗。我从洛阳回来的路上被他劫道,正好手边有绳索,就顺便和风琊一道捆了回来。十二的眼睛是胎中带来热毒不散,若是换上一双好眼,便可重见光明。”沈夜叹了口气,道:“换眼之后,你要怎么处置那人?”瞳淡淡道:“试药,试蛊。”

沈夜沉吟片刻,道:“既然如此,不如把那人给了我罢,我另有用处。天相祭司明天便到洛阳,我会让他暂代风琊职务,你有事也可联络他。另外,乐无异恐怕很快便会察觉乐忠失踪一事……过些天可能会找到你这里来,若是不想应付他们,最好尽快动身。”

瞳一一应下,便转身离开,走了两步又回头对沈夜道:“初七还要一会才醒,大祭司不必在这等着了。”沈夜对他点点头,道:“知道了,你去罢。”却仍然坐着不动。

又过了半个时辰,初七才低低呻吟一声,苏醒过来。沈夜立刻俯下身去,轻声却急切地唤道:“初七?”

初七醒来时只觉头痛欲裂,后脑冰寒彻骨,忍不住又呻吟了一声。沈夜将他扶起来,让他靠在自己身上,问他:“觉得如何?”

初七却仍是一脸呆滞,仿佛尚未清醒似的,喃喃道:“属下……做了一个梦。”沈夜柔声道:“嗯,什么梦?”

初七望着他,目光有些茫然,道:“是在一个很暗,很冷的地方,丢了一件东西。那是主人给的,很重要的东西……属下在那里找了很久,都没有找到。”沈夜沉默一刻,突然紧紧抱住了他,低声道:“不要找了,没关系……我在这里,不要找了。”

他抱得那么用力,初七被箍得胸口疼痛,几乎喘不上气,却乖乖地一动不动。过了许久,他才试探着抬起双手,轻轻地,小心翼翼地环上了主人的后背。

 

之后的两日,初七便在瞳家中休养。之前他都是深夜醒来,天亮便即入睡,如今一天里像是凭空多了几个时辰,外头明晃晃的日头照着,反而觉得颇不习惯。沈夜又收走了他的佩剑,让他安心休息,旁的什么也不要想。于是初七百无聊赖,只得跑去给七杀祭司打下手。

其实初七对这活计并不陌生。九岁那年他在外流浪,病得奄奄一息时被七杀祭司捡到,带回家中做过半年药僮。只是他手脚虽然麻利,但在煎药一事上实在是毫无天赋,无论是多么珍贵的药材,都能被他煎成一锅焦黑炭渣,气得七杀祭司险些拿他做了蛊人。幸好种蛊之前他例行探查初七全身经脉,发觉这小药僮天生适合修炼流月心法,这才送去龙兵屿训练成了暗卫。

到如今已过了十六年,瞳也还记得此事,可见当时那几锅药让他颇为心痛。他站在地下那间石室里,接过初七递去的一个匣子,便连连摆手驱赶道:“这里不用你帮忙,去罢。”

初七往他身后的石榻上扫了一眼,见上头并排躺着两个人,一个似乎是瞳的盲眼仆从,叫做十二的,另一个面相凶恶,却不知道是何人。他兴致缺缺地走了出去,心想:“主人怎么还不回来?”

走到外头,只见日影西斜,谷中一片安谧。竹屋前后都是大片大片的花圃,里面种满了诸般花草,一眼望去姹紫嫣红,美不胜收。初七却知道这些大半都是毒药——须知这世上越是有毒的物事,外表便越是美丽。他小心地穿过花丛,来到竹林前面的一片空地,在地上捡了一根细竹枝,演练起剑法来。

只见他手腕微动,竹枝尖端一阵轻颤,忽地刺向极刁钻的所在,正是《流月剑典》上的一招。虽说《剑典》在教内人人皆可修行,但这几招乃是非高阶祭司不传的精妙招式,当年他成为教主贴身暗卫后,还是沈夜将这几招亲手传授于他。

初七竹枝向右递出,未及中途忽又变招向左,随即再次变招,只见竹枝连晃,短短瞬息之间,已是从右到左刺了七刺。他练得兴起,剑法愈使愈快,将“寂”“灭”“断”“决”等杀招一一使出,一招一式皆是凌厉绝伦。但见那一根竹枝化作道道虚影,内力贯注处气劲纵横,隐隐有剑鸣之声,然而地上的草叶却动也未动一丝。

忽然一阵轻风拂过,初七顺着风势纵身跃起,在半空中轻飘飘地一个旋身,右手轻扬,细竹枝如电般射出,“夺”地一声,竟然生生钉入了一根手腕粗的竹子中去。

初七落下地来,望着那不断颤动的细枝,怔了半晌。原来便在方才不知不觉之间,他的剑意已经融会贯通,威力又上一层。他走上前去,一用力将那细枝拔出,低头端详,忽然心中一动,回忆起沈夜传授自己剑法时的情形。

那时的流月教大祭司也只有十四岁,还是个稚气未脱的少年,一举一动却极力要装出老成模样。他皱着眉头,嘴唇抿得紧紧的,握着他的手腕向前递出一剑。

“初七,你为何要练剑?”

“属下要保护主人。”

少年的脸上飞快掠过一丝薄红,嘴唇却抿得更紧了,努力不让自己露出太过开心的样子。

“很好,你要记住这句话。”

后来沈夜再没有问过,但初七却一直记着。十四年来,无时或忘。

这时又起了一阵风,竹林摇动沙沙作响,惊起数只倦鸟盘旋不去。初七回过头,却正对上谷口将落未落的夕阳,金黄光辉刺得他眯起双眼。

然后他看见他的主人逆着光,穿过一片花海,向他慢慢地走过来。

沈夜走到初七身前,含笑道:“怎么在这里?”初七单膝跪伏于地,低头道:“属下无事可做,便出来练了一会剑。”沈夜弯下腰牵起他一只手,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,柔声道:“无妨,下次就在屋里练罢。起风了,仔细吹着头疼。”

他牵着初七的手,穿过夕阳下的满地花海,走进竹屋,一直进了地下那间阴冷潮湿的石室。

石室的墙壁上有一副镣铐,此时上头已经铐了一个人。只见那人头发蓬乱,满脸血污,嘴里塞了团破布,半垂着头不知死活。

沈夜从腰间解下一柄剑来,连鞘递给初七,淡淡道:“本座将这忘川剑重新打磨过,也不知道是否合用。你就用这个人试一试剑罢。”

初七怔了一瞬,立时明白——沈夜与其说是要自己试剑,不如说是要试自己这柄剑。他心中波澜不生,便依言拔出忘川剑,向前走去。而此时铐在墙上的人听见响动,也猛然抬起了头。

看到那人面容的时候,初七心头微震,脚步不由得滞了一滞。只见那人眉毛下头赫然有两个深深的血洞,一双眼睛竟是被人活生生挖去了!

沈夜见初七脚步迟疑,忽地冷笑一声,道:“你是不是想问,那人是谁?为甚么要挖了他的眼睛?”

初七转头望向他,却并未出声询问。沈夜冷冷道:“其实本座也不知他的名姓。那时他走在路上,多看了本座几眼,本座一生气就挖了他的眼睛,把他带回来给你试剑。”

初七仍然不说话,只是怔怔地望着他。沈夜又冷笑一声,道:“怎么,你也觉得本座行事太过残忍?”

初七摇头道:“不,属下也觉得……主人生得十分好看。”沈夜猝不及防,被他一口气噎在胸口,半晌方道:“……快去罢。”

初七应了声是,提着剑走到那人面前。那人嘴被塞住,只能拼命摇着头呜呜哀叫,一张没了眼睛的脸扭曲狰狞,两条血线从眼眶一直淌到下颌。

其实初七并未相信沈夜的话。他知道沈夜若是要杀人,那便杀了,不屑用种种手段折磨;而且他给瞳送东西时曾见过此人,想来应是瞳又在试验什么新药新蛊。不过初七自然不会当面拆穿主人,既然主人说是他做的,那就是他做的好了。

初七抬起手臂,剑尖指向那人前胸,说了句:“我要杀你了。”便一剑刺了出去。此时沈夜忽然在后面说道:“初七,本座说过多次,要爱惜物力。”

初七的剑立时在空中拐了个弯,刺进了左肩关节。刚打磨过的剑刃锋利已极,断筋削骨如若无物,那人一声长长惨呼堵在口中,只将墙上镣铐摇动得哗哗作响。

初七并未停手,拔出剑又刺进他右肩关节。随后是手肘、手腕、腿根、膝盖……直至全身关节都一一刺过,最后一剑方才送入他心窝。那人的挣扎惨呼立时停止,全身瘫软下来,整个人如一个沾满血的布袋挂在墙上。

初七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那人死去,但觉心跳一丝未乱,之前杀人时胸口的异样感已经消失无踪。他在死人衣服上擦净了剑刃,收剑入鞘,便走回到沈夜身边。

沈夜似乎对初七的身手很是满意,拍了拍他肩头,微笑道:“很好。本座现在有一件事,要交与你去做。”便嘱咐了一番话,取出两件东西给他,又亲手为他戴上那个面具,温声道:“事不宜迟,去罢。”

初七领命出门,跨上雪花骢,在暮色里疾驰而去。行了几十里路,天色便渐渐暗下来,他将马随手拴在一株树上,又顺着官道走了一段路程。

天边最后一丝光亮即将消失时,初七跃上一株大树,极目远眺。只见前头一间废屋孤零零地立在道旁,正是他们来时曾经留宿的那一间。


评论(59)
热度(141)

© 疾风竹叶猫 | Powered by LOFTER