生蛋奇遇记（21）
一年中的第七个月被称为“仲夏之月”，是卡拉图大陆上最热的时节。正午的太阳高悬头顶，晒得地面滚烫发白，偶尔刮过一阵热风，卷起地上干燥的尘土。
这是天机城中一片平民居住的区域。住在这条街上的人们买不起昂贵的冰块，更没有钱请法师来施放降温解暑的法术；他们顶着烈日，在街口的水井边排起了长队，然后将一桶桶刚打上来还带着凉气的井水提回家去，泼洒在地面上——这是唯一能够稍微缓解炎热的方法。
一间小院里，有两个十六七岁的少女正在屋檐下洗衣服。她们心不在焉地搓着盆里的衣服，时不时往外面偷偷瞄一眼，像是在等什么人似的。
大约一刻钟后，远远地有一个人影转过街角。两名少女发出一声惊喜的轻呼，丢下衣服一同跑出门去。
“谢先生！”
那个人闻声停下脚步，对她们微微一笑：“阿英，欣儿？你们好。”
“谢先生今天好早！”叫做欣儿的女孩更加兴奋，叽叽喳喳地问道，“是刚去集市买菜了吗？”
其实她不需要问这句话，因为无论是谁都能一眼看出这个事实：这位谢先生一只手里拎着几捆蔬菜，另一只手里提着一只形状完美，肥瘦适中，体积巨大的猪腿。
这样一幅朴素居家的形象，却也丝毫无损这位谢先生的风度。天气十分炎热，他的身周不知为什么却总是环绕着一丝清凉的风——就像是从初春的最后一场雪中走来，他提着这只猪腿，一步步地走过冰消雪融，走过春暖花开，有柳枝和春风拂过他的衣袖。
而他的笑容也像春风那么温柔。
平时能言善道的阿英发现自己一句话也说不出口。她低下头，含含糊糊地小声说道：“谢先生，要不要到我家里……吃饭？阿妈买了菜……”
谢先生还没回答，一边的欣儿却像是想起了什么，拿出一个小包裹，笑着说：“这是我刚学会做的荷叶糕，谢先生要不要尝尝？”
我怎么没想到这一招！阿英懊恼地想。然后她看见谢先生微笑着接了过去，说：“谢谢你，我会带回去让阿夜也尝尝。”
“对了，谢先生的表哥最近身体还好吗？”欣儿一脸担心神色，“好久不见他出门了，是生病了吗？”
谢先生停顿了一瞬。
“阿夜身体是不太好，经常生病……唉。”他轻轻叹了口气，“那么，我这就回去给他做饭了……谢谢你们，回头见。”
望着谢先生匆忙离开的背影，两名少女呆呆地站了一会。
过了很久，阿英才喃喃说道：“他长得真好看。”
“其实他的表哥也很好看的。”欣儿脸上的表情像做梦一样，“那天院门没关，我看见他在院子里，靠在躺椅上晒太阳……那个样子，到现在我还忘不掉。”
阿英没见过那位传说中的表哥大人，只能猜测：“听说谢先生为了给表哥看病，需要很多钱，只好住到这里最便宜的房子，每天还要辛苦工作？”她攥住衣袖，觉得心里有些疼，“明明是那么好的人……”
“对呀。”欣儿叹了口气，“要是我能帮上忙就好了。”
阿英瞟她一眼：“帮忙？你不是要嫁到他们家，去照顾他表哥吧？”
“阿英姐！”欣儿红了脸，“别乱讲……”
“可是你家里会让你嫁个病人吗……”
“阿爸说他不管我……哎呀，别说了……”
少女们的嬉闹声渐渐听不见了，谢衣绕过又一个转角，推开一间破旧的院门。
空气中起了细微的波动，手里的猪腿和蔬菜一瞬间都消失了，谢衣拍了拍手，打开房门走了进去。
一只黑龙盘踞在房间里，巨大的身形仿佛一座小山，龙威的震慑气息充盈天地。
“我回来了。”谢衣笑眯眯地对黑龙打了个招呼。
黑龙连眼皮都没睁开，仍然把脑袋搁在前爪上呼呼大睡。
“唉，外面真热啊。”谢衣一边自顾自的脱衣服，一边叫苦连天，“本来还可以用法术降温，却碰见了认识的人，只好撤掉法术一路走回来，热死我了……”
黑龙动了一下，沉稳威严的声音在空中响起。
“……是那个喜欢你的女人？”
“明明是喜欢你才对……她还送了你点心。”
刚才的翩翩风度早已不再，谢衣把全身上下脱得精光，只剩一条大裤衩——自从减肥成功之后，他就再也不怕露肉了。
黑龙闭着眼睛不说话，绕着前爪的尾巴却松了开来，甩到他面前。谢衣将那条大尾巴抱个满怀，整个人趴了上去，脸颊和胸膛贴上冰凉的鳞片，不禁舒服地长叹一声。
黑龙一动不动，像是又睡着了。
自从入夏以来，两只龙的活动都大为减少。谢衣对卡拉图大陆的风土人情很感兴趣，因此他虽然身为十分怕热的银龙，倒还经常出门溜达，买点东西什么的；沈夜身为喜欢温暖的黑龙，却总是窝在家里，大部分时间都用来睡觉——就算谢衣在房间里试验药剂，搞出了小型爆炸，他也只是把龙蛋压在肚子下面继续睡。
有一次谢衣忍不住问：“你们黑龙不是应该冬眠吗？”
“嗯。”黑龙打了个呵欠，舔舔爪子，说：“因为冬天很冷。”
“那现在这么热，不是应该更舒服才对吗？”
“舒服才要睡觉啊。”黑龙理直气壮地回答道。
如果是从前，谢衣大概会怀疑沈夜是为了霸占孵蛋权才装作睡觉；不过最近他已经没有这个顾虑了，因为龙蛋对精神力的需求已经到了一个相当可怕的程度，他们两个必须紧密配合，轮流孵蛋，才能保证足够的供给。
因为沈夜白天都在犯懒——不，睡觉，因此白天都由他负责孵蛋；而相应的，晚上的孵蛋任务就交由谢衣负责。而在进行一些龙蛋不宜的活动时，两只龙都会小心地避开，以免对雏龙的胎教造成不好的影响。（虽然赛文基尔医生认为这是不必要的，不过他们还是决定最好不要冒险。）
今天是天机城中一月一次的集市，谢衣一大早就跑了出去，大热天在外面挤出了一身汗，现在抱着黑龙尾巴觉得又凉快又舒服，简直不想起来。夏天的下午本来就容易犯困，他趴在粗大的尾巴根上，就这么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。
黑龙安静地闭目养神，听着身后的呼吸声逐渐平稳下来，尾巴尖轻轻地一摇一摇。
一片寂静中，环绕在身周的精神力忽然被什么触动了。
“……？”
黑龙睁开眼向后望去，只见谢衣还好好地在自己尾巴上睡着。他抬起头，疑惑地在房间里环视了一圈。
就在这时，精神力又被轻轻碰了一下。
黑龙：“！！！”
黑龙一瞬间化作人形，粗大的尾巴凭空消失，谢衣顿时从半空摔了下来，整个人脸朝下拍在地上。
“呃……”谢衣被摔得晕头转向，揉了揉差点被拍扁的鼻子，莫名其妙道：“……阿夜？”
沈夜弯下腰，一只手贴在蛋壳上，表情十分凝重。谢衣吓了一跳，连忙从地上爬起来，跑到他身边问：“怎么了？出了什么事？”
他连问了好几声，沈夜才像是刚反应过来似的，缓缓转过头。
一开始，他的表情甚至有些怔怔的，像是还在做梦一样；然后他的眼睛亮了起来，唇角一点一点弯起，直到再也藏不住温柔的笑意。
“嘘……”他轻轻地说，“你听。”
谢衣立刻明白了什么。惊讶和喜悦的表情凝固在脸上，他盯着眼前的龙蛋，一时间竟然呆在了那里。
沈夜见他没有反应，于是拉起他的一只手，与他手掌相叠，手指相扣，按在光滑的蛋壳上，然后撤掉精神力，示意他现在可以了。
“……”
谢衣感觉自己一颗心急促地跳了起来。他深深吸了口气，闭上双眼，展开精神领域。
隔着一层薄薄的蛋壳，银龙庞大的精神力渗透进去，和另一团小小的精神力相触了。
——这是谢衣第一次感受到雏龙的意识。
直到这一刻，他才真真切切地感觉到，在这颗蛋里面已经有了一个新的生命。
这个生命原本不存在于宇宙中的任何地方，却奇迹般地被凭空创造了出来；而从这一刻起，它产生了自己独立的意识，开始去感受这个世界。
整个世界一瞬间安静了。这个新生的意识带着纯净的好奇和依恋，轻轻地蹭了蹭他的手心。
谢衣抬起头望向沈夜，视线却是一片模糊。
“嗯，我听见了。”他轻声说，忍不住又微笑起来：“它在……向我们打招呼呢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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